在雨後的叢林搜索一枚腳印是件很痛苦的事，尤其是在毫無頭緒的前提下。

沐恩從地上站起身，扔下汙濁到看不清顏色的手套，淡聲說：“不用找了。”

第一小隊立刻收好器械站直身體。

諾亞挑起眉，又開始沒事找事：“西斯特少校好大的官威，不愧是聯邦最有前途的少校，已經學會給上級下命令了。”

沐恩沒有搭理他。

他凝望著茂密的叢林若有所思，半晌，他在地圖上標了個點，信息同步到士兵們佩戴的終端。

“走吧，”

“去哪？”諾亞問。

“檢驗情報部門的能力，”沐恩說，“以及你情人的立場。”

他標的點正是最初情報部門匯報的、帝國間諜所在地。

如果說他們落地即被埋伏是意料之外，那這個實驗室就是他們此行原本的目標。

澤維爾：“?”

他猛地睜大眼，回頭看向諾亞：“什麽情人？”

諾亞皺起眉：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沐恩眼也不擡：“這次行動由瑞文上校一手策劃並執行，參與行動的人，除了這裏還活著的，幾乎都死在了半月前，如果不是瑞文上校的問題，我想，大概是帝國間諜潛伏進了指揮中心。”

他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可怕。

指揮中心是整個聯邦軍部的心臟，如果帝國間諜連指揮中心都滲透了進去，相當於一根毒針直接紮進了聯邦心臟。

相比較之下，一個上校叛國都算不得什麽大事了。

沐恩疑惑：“或者中校覺得，是帝國間諜信仰過於崇高，為了嫁禍他，不惜把自己的命也搭上？”

諾亞怒極反笑：“這麽說的話，在場眾人都有嫌疑了？尤其是活下來的你們。”

第一小隊的人皆是面色一變，眼裏滿是壓抑的憤怒，諾亞這是在質疑他們的忠誠，僅僅是因為他們從戰場上活下來了。

“其他人先不說，沐恩·西斯特，你作為帶隊長官，三支小隊在你的指揮下近乎全軍覆沒，你不擔心你自己，反而在這質疑別人？”

沐恩神色不變：“你可以在行動結束後上軍事法庭告我，我會好好感謝瑞文上校的賞識和信任——信任我們可以依靠幾把離子槍解決掉一實驗室的蟲族。”

“什麽蟲族？”諾亞悚然色變。

“我在落地的時候受到了一只B級雄蟲的襲擊，並且在發送的報告中明確表明了我們遇到的情況，怎麽，他派你們來的時候什麽都沒說？”

他嘲諷道：“看來瑞文上校對你也並不是完全坦誠啊，諾亞中校。”

諾亞啞然，下意識看向澤維爾。

澤維爾小聲說：“真的，我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是在被一只棕熊追殺。”

如果不是他意外攪和進去，這支小隊十有八九是沒了。

澤維爾大致聽懂了他們在爭執什麽，如果讓他來判斷，肯定覺得那個什麽上校最可疑，但是……

他更小聲地問：“大哥，你什麽時候……”有情人了？

他整個蛇都驚呆了好嗎？！

諾亞垂眼，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：“就你問題多。”

澤維爾：“……”

“而且，蟲族向來和聯邦保持著親切友好的關系，我倒是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和帝國也有了交情。”沐恩並沒有就此罷休。

他這話是看著澤維爾說的，澤維爾一時也分不清他這個你們，指的是他和蟲族，還是他和諾亞。

但他覺得，沐恩這話像是在警告他們倆——別人清白不清白不好說，他倆作為那只棕熊的同族，在別人眼裏就清白不了。

別說什麽不認識，雙方種族不同，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，在人類眼裏整個蟲族就是一夥的，沒什麽立場之分。

就像是兩個家族打架，誰能肯定兩個家族裏面就沒有不想打架只想鹹魚的異類。

但是另一個家族並不會關心你究竟是想打架還是不想打架，哪怕你把我愛和平刻在腦門上……在他眼裏你就是敵對家族的人，他們的敵人。

但澤維爾還是忍不住皺眉，分辯道：“關我們什麽事？那只是因為……”

話沒說完，諾亞輕咳一聲打斷了他，“那就聽西斯特少校的吧。”

沐恩頜首：“感謝諾亞中校的配合。”

他態度轉之快，澤維爾又吃了一驚。

他隱約覺得有些奇怪，他和沐恩同處一個屋檐下也有半個月了，不說了如指掌，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。

沐恩不是個愛生氣的人，更不是個喜歡和人爭論口舌的人……雖然他很擅長這個。

但是……

他這種不愛動腦子的都知道現在最緊要的是找到敵人，而不是內訌。

沐恩這氣生得突如其來，就像是在……故意挑起矛盾和動搖軍心。

如果說是為了打壓諾亞的氣焰，掌控隊伍主導權……好像也說不通。

他大哥他了解。

兩人從小在一起長大，在武力上還能說半斤八兩，在智商上……那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大哥不說三弟了。

沐恩顯而易見地比他聰明，想從他手裏拿到掌控權其實很簡單，完全不必用這種硬碰硬的方式……也沒有哪個聰明人遇到麻煩的第一反應是擼起袖子就幹。

而且，他大哥的反應也很奇怪。

雖然他一向欠……咳，一向比較活潑有自主意識，不樂意受人指揮，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，但還沒到沒事都要掀起三分浪的地步。

他這樣想著，一擡頭，看到沐恩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在場眾人。

那眼神冷淡而銳利，半點不像是剛剛才生氣得和人吵了一架的樣子。

澤維爾心底一跳，又偷偷去看諾亞，發現他也是同樣的眼神。

不過他向來喜歡臭臉，哪怕毫不掩飾，眾人也都以為他只是不爽自己被沐恩壓了氣焰，沒放在心上。

澤維爾低下頭，默默地跟著隊伍前進。

他大哥和這個叫沐恩的人類，好像……很熟？

可他大哥不是最討厭人類了嗎？覺得他們又弱又愛動歪腦筋什麽的……

外面的生活真可怕，短短三年，把他大哥都摧殘成這樣了。

澤維爾走著走著就悄悄偏了路，一心想往諾亞那邊走，安慰安慰他飽經風霜的大哥。

剛偏出去沒有半米，就被一只手拎住了。

沐恩問：“你是螃蟹要橫著走？”

澤維爾默默地又往回走了兩步。

“你大哥的身份是保密的，你別離他這麽近。”細若蚊蠅的聲音傳入耳朵。

澤維爾克制著自己偏頭去看的沖動，伸手在沐恩手心裏寫了個“好”字。

——他一直很喜歡用各種方式顯擺他新學到的人族話，抓到機會就要秀一波。

還沒來得及炫耀自己又進步了，沐恩卻突然一僵，猛地把手抽了回去。

澤維爾不明所以，湊過去悄悄地問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眾所周知，悄悄話是貼在耳邊說的。

澤維爾沒察覺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妥。

整個蟲族就一個異性，那就是他媽。

他從小在雄蟲堆裏混大，要是打架那是打了不少，要說性別意識……

如果他沒從蟲族跑出來而是乖乖接任了女皇的位置，他大概會有。

但是現在……作為一個和沐恩在同一個房間睡了半個月的蛇，他確實沒有這東西。

沐恩深吸口氣，盡量平靜地說：“你可以直接說出來。”

別在他手上寫字，尤其是……手心裏！

澤維爾莫名其妙，說要保密的是他，讓他說出來的也是他，這人怎麽這麽奇怪呢？

他不再說話，悶著頭往前走。

虧他剛剛還擔心這個人類被諾亞給捶死了呢。

陰晴不定的人類最討厭了！

等到了中午，士兵們停下來休息。

澤維爾故意挑了個最遠的地方坐下，從包裏拿出東西來吃。

他現在不缺東西吃了，才不會將就他，要讓這個人類知道知道，什麽叫S級雄蟲的威嚴……

眼前落下一片陰影，白皙細致的掌心攤開在他面前，上面放著一堆白色的小方塊。

澤維爾皺眉：“你做什麽？”

“來之前帶的糖，”沐恩單膝蹲在他面前，攤開手，伸到他面前，“給你。”

澤維爾小心地拿起一顆，剝了糖紙丟在嘴裏，甜滋滋的味道在嘴裏化開。

他本來想把糖紙丟了，想了想又重新展開，疊好了拿在手裏，這紙上的香味有些像遇到棕熊那天，沐恩身上出現過的氣味。

很短暫，但是蛇類嗅覺靈敏，他把這味道記得很牢。

他不可能一直和這個人類在一起，等到兩人分開，他再想吃這種糖了，還能拿著糖紙去買。

糖果下肚，澤維爾臉也繃不住了，見沐恩還在看著他，只能勉強誇獎道：“還挺香的。”

“還要嗎？”沐恩問。

“其實也沒那麽好吃……”澤維爾說，“但是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，我就勉強收下了。”

他小心地把糖和糖紙都收進了背包裏層的夾層裏，心情又明朗起來。

沐恩問：“不生氣了？”

澤維爾反駁：“我才沒有生氣！”

沐恩站起身，又回到了他放背包的那棵大樹下，擰開水壺靜靜地喝水進食。

澤維爾視線忍不住地往大樹下飄，越看唇抿得越緊。

也不知道沐恩剛剛幹嘛去了，竟然還沒開始吃飯。

這半個月來，他也算是對人類有了些了解，知道Omega是種很嬌弱的生物，放在玻璃罩子裏保護起來都擔心他們夭折，更何況丟在這種荒郊野嶺，讓他們徒步跨越森林。

要是因為給他找糖耽擱了吃飯……然後體力不支暈倒，被諾亞抓住空子狠狠地嘲諷他身嬌體弱，而沐恩因為體力不支甚至沒辦法嘲諷回去……

要是沐恩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？

要是……被活活氣死了怎麽辦？

澤維爾胡思亂想的時候，沐恩已經快速解決了午飯。

他還在為自己化解了一場隱形的矛盾而感到放松，渾然不知自己在有些蛇的眼裏已經快要瀕死了……

澤維爾看完沐恩吃飯，又去盯沐恩一直背在身上的包，眉頭越皺越緊，像是恨不得用眉心把那個包給夾扁。

下午繼續前行的時候，澤維爾猶豫糾結了五分鐘，又皺著眉唾棄了自己五分鐘，還是伸出手，強行接過了沐恩背上的包。

沐恩詫異地看著他。

澤維爾把包拎在手裏，硬邦邦地說：“看什麽？難道你懷疑我要偷你東西嗎？”

沐恩神情微微一頓，眼裏閃過一絲笑意，搖了搖頭，客氣地說：“那就麻煩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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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小月亮哄蛇是有一套的(//?//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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